译文 | Putting Ideas Into Words

Paul Graham 保罗·格雷厄姆是美国著名程序员、风险投资家、博客作者和技术作家,被誉为硅谷创业之父,出版过一本中文版的文集《黑客与画家》。

下面是一篇他于2022年2月发表在其博客上关于写作的文章,我尝试将其译为中文。原文网址

《将想法付诸语言》

写东西,即使是写关于那些你非常了解的,通常也会显现出你并没有那么了解。将想法付诸语言是一项严苛的测试。你一开始选择的语词通常都是错的;你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重写句子直到把它们写对。并且你的想法不仅仅是不准确的,也是不完整的。最终出现在你的文章中的想法,只有一半是你在写之前思考到的。确实,这也是我写作的原因。

一旦你将写的东西发布了,依惯例,无论你写的是什么都会被算作是你写之前所想的。这些都是你的想法,现在你将它们表达了。但是你知道,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将想法付诸语言时你已经改变了它们,不仅仅是那些被发表出来的想法,还包括那些因修补无效而被丢弃的想法。

另写作严苛的不仅是让想法跃然纸上,真正的考验还在于阅读自己的文章。你必须假装自己是一个中立的读者且不知道自己脑袋里的任何想法。当读自己的文章时,你得问,它正确吗?它准确吗?如果你足够努力用心,那么你可以用一个完全陌生人的视角去看自己的文章,而评价往往会是糟糕的。我通常要用很多回努力才能让自己的写作通过这一陌生人视角。而这个陌生人是讲道理的,你总是可以问问他哪里不满意,是没有提及那个x,还是一些句子的质量不佳?然后你做好改正,这也许得让你花点心思再想想语词,但你不得不妥协于此,必须尽力做到让这个陌生人满意。

如此这般,我想这些过程不会有争议,应该和那些认真写作过的人的经历相符。当然,可能存在能将想法直接完美呈现为语言的人,但是我从来还没见过。如果哪天我碰到会如此宣称自己能力的人,我会认为那不是他的能力特长,反倒是他的能力限制。的确,这也是电影里的桥段:那个宣称自己已经对所有可能困难都有应对计划的家伙,当被质疑时,轻拍自己的脑袋说:“都在这里了。”每个观众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计划是模糊且不完整的,很可能还有一些未发现的瑕疵足以证明它的缺陷。这计划,顶多是计划的计划。

在能被精确定义的领域,人们的确可以在脑袋里形成完整的想法。例如,人们可以在脑海里下象棋。数学家们能在脑海里做一定量的数学运算,尽管在下笔之前,他们看起来对超过一定长度的证明并不确定。但似乎这些能被表达的想法,只能通过形式化语言来描述[1]。可能这些人做的就是将想法在脑海里变成语词。我也能在脑海里做一定程度的写作。偶尔,我在散步或躺着的时候会想到某篇文章的某个段落,它可以几乎一字未改的「存活」到最终版。但是,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是在写作,只不过是在脑海里写作,我的手指没移动而已[2]

你可以在不写作的情况下,就能对某事知之甚多。但你觉得你所知之多,能多到即便通过解释你所知之事也不能学到更多的程度吗?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有过至少两个熟悉领域的写作经验 — Lisp 骇入和创业公司 — 并且在这两个领域我通过写作学到了很多。这两个领域都有一些在我不得不解释前,都没意识到的知识。我也不觉得这些经历是异于常人的。相当程度的知识都是无意识的,专家们比起初学者会有更高比例的无意识知识。

我并不是在说写作是探究想法的最佳途径。如果你有关于建筑的想法,探究这些想法的最佳办法大概是去建造实际的建筑。我想说的是,不管你能从探究你想法的任何方法中学到多少,写作总能让你学到一些新的。

当然,将想法用语言表达并非一定就意味着写作。你也能用老式的方法 — 对话。但依我的经验,写作是对想法更严格的测试。你不得不致力于创造单一的、最优的语词序列。而且当你不能借助语音语气来承载意义时,「言外之意」的内容也就更少。从而你能以一种在对话中看似过度的方式来集中注意力。在一篇文章上,我经常要花两周时间并且重读草稿50次。如果在对话中也这么做的话,难免会让人以为有精神障碍。当然如果你够懒,写作和对话都会是白费功夫。但是如果你想逼一下自己,让事情做的更好,写作会是一座更陡峭的山峰[3]

我会花这么长时间在这个看起来如此明显的事情上进行这番长篇大论是因为它会导致另一件在很多人看来会感到惊讶的事情。即如果把想法写下来总能让其变得更准确和更完整,那么未就某一主题进行过写作之人便不能形成完整的想法。从未写作之人也就不能有关于任何重要之事的完整想法。

但对他们而言,会感觉想法是完整的,尤其是当他们还没有形成批判性审查自己想法的习惯。只有当你将想法付诸语言时,你才会发现它们并不完整。因此如果你从不让想法接受这一考验,你不仅不能形成完整的想法,你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将想法付诸语言,当然不能保证它们就是对的,远非如此。但即使这不是一个充分条件,它也是必要的。


译后记

2021年3月保罗·格雷厄姆在其一篇名为《简单写作》(Write Simply)的博文中写道,他一直用寻常的词语和简单的句型进行写作,写地越简单,读起来便越简单,读者便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内容上,他们花在文章语词上的精力越少,那么读完后能留下的想法会更多。

我觉得他很好的践行了这一理论。在我订阅的大大小小以英文载道的媒体、博客中,保罗的文章是读起来尤其简单通顺的之一。因此,当决定翻译他的这篇关于写作的文章时,我并未觉得有太大的压力。此外,尽管用词造句简单明了,但对于非英文母语的读者而言仍然存在着天然的语言门槛,将这么一篇文章进行翻译,也是对我自己英文和中文能力的一次小测验,同时传播自己认可的文章观点也令我与有荣焉。

文章的核心观念是将我们脑袋中的想法变成文字,经过文字的考验会让我们的想法更成熟更完整,同时提醒我们夸夸其谈,述而不作是无法形成完整想法的(当然此处我觉得可以排除苏格拉底和孔子)。于我而言,翻译这篇文章本身也是一种写作,尽管不是将我脑海中的想法诉诸文字,而是将作者已经付诸文字的想法转译为另一种语言。但即便如此,在转译过程中如何拿捏语词的再呈现,句式的整理,意义的表达对我而言亦如文章所说的用自己的方式再解释了一遍,在这一解释中我能更好的体会作者的想法,从而更好的融入自己的想法,使想法的完整性、准确性都向前再迈出了一步。


  1. 机械和电路是形式语言。 

  2. 我是在帕洛阿尔托的街上散步时想到这句话的。 

  3. 有两种意义上的与人对话:一种狭义的对话是采用口语形式,另一种广义的对话可以是任何形式,包括写作。极端情况下(如塞内加的书信),在后一种意义上书信这种对谈就成了写作。 无论处于哪种意义,当你在写作时,与人对谈都是有益处的。但是口头式的对话总是不能比关于你写作的对话更准确。